父亲的回忆——80年风云12:神龙吟(化工技术服务部)

八十年代中期乡村企业兴起,科技人员吃香,我也加入到“星期日工程师”的队伍中,当然是悄悄地。其时珊瑚厂的同事汪锡安、 黄金生邀请我干脆去郊县创办公司。对于吃惯“皇粮”的人,马上要丢掉公职去自谋出路,确实有些犹豫。但经短期蕴酿,终于在1985年1月离开全民体制,进入大集体的上海县农工商总公司(后改称闵行区神龙农工商总公司)专门为我们几个人开设的下属上海县化工技术服务部。除了任命我们几个为经理、副经理,指派专职的会计以及每年交纳少量管理费外,其余的一切皆由我们自主。当然员工每月的工资、奖金也得靠自己去挣。
所谓化工技术服务主要是提供化工产品的工艺配方。我给自己规定的原则是二条:一是要合法,即提供法律允许生产的产品;二是要守德,即提供符合职业操守的产品,除了通常、大路的产品,对于自己在原岗位经手或直接研制的新品,不提供工艺配方完全相同产品。
在化工技术服务部存续的五个年头里,我们承担了应尽的职责,先后向江苏沙州(今张家港)提供了粘合剂、向江苏无锡提供了镜面有机玻璃、向浙江宁波提供了塑料涂料、向浙江奉化提供了粉末涂料助剂、向上海市宝山提供另一粘合剂,也协助上海县开发金属涂料等多种产品。其中有的产品一度成为市场抢手货(如镜面有机玻璃),有的产品从进口货中夺回了市场(如金属涂料中的“原子灰”、“沙弗司”),有的企业从我们提供的产品(粉末涂料流平剂)着手,逐步发展壮大,现今成为行业龙头(下篇将专题介绍)。
从上述介绍中可以看出,我们的服务并不全部是提供现成配方,必要时也可协助开发新产品。当时上海建华有机材料厂提出能否开发汽修市场热销的新产品“原子灰”,一种从日本进口的嵌填材料,它不仅强度高、附着力好、干燥快、易打磨而且收缩极小。经我们分析其实是聚合腻子,很快研制成样品,经汽修厂试用,除贮存性稍差,基本达到进口品水准并快速占领了汽修市场。接着再进行延长贮存期并降低成本的研究,推向用量更大的机械行业,从上海的机床行业开始,逐步走向全国机床行业,可以说是一个相当成功的新产品(KSJ原子灰曾获上海县科技成果三等奖)。另一个成功的产品是“FS600沙弗司”,它也是一种嵌填材料,不过前者用于粗糙表面、后者用于略为粗糙(擦伤)表面,类似我们涂装行业的二道浆。也是由汽修行业推向用量更大的机械行业,明显提高了机械机床行业的涂装质量(此产品曾获1993年全国星火产品博览会金奖)。
由我代表上海建华有机材料厂和张怀琛代表上海机床厂担任主编、并由两厂联办的期刊《机械涂装通讯》,目的是推广新产品并交流涂装经验,开始是由上海机床公司涂装交流推广小组联署的,随着“原子灰”、“沙弗司”向国内全面推广,影响扩大,引起机械工业系统防腐涂装专家们高度重视,刊物联署也改为全国机械工业系统涂装协会机床工具分会。《机械涂装通讯》持续了六年之久。除了担任“机械涂装通讯”主编,我还发表了以下文章:       

  • 新型嵌填材料——原子灰的研制 [J]  (刊载何处待查) 1987       
  • 从原子灰到涂料配套成龙——几种涂料新品介绍 [J] 机械涂装通讯 1991(3/4)
  • [译] 日本工业标准:JIS K5655-1980 不饱和聚酯树脂腻子 [S] 机械涂装通讯 1992(7)
  • 涂料的配套性及机床、汽车用配套涂料的研制 【J】 机械涂装通讯 1993(8)

上海县化工技术服务部开始时负责人是汪锡安,主要技术负责人是汪锡安和我,但1987年初汪锡安考取了香港永新专利代理公司离职高就,后边三年基本上就是我一个人的独脚戏。也就是开始时靠对外推广化工产品的配方和生产工艺维持运作,后来则主要通过向上海建华有机材料厂、宁波南海助剂厂提供技术支持,稳定地维持了服务部的生存。随着1989年初黄金生和1990年3月我们二人分别达到55足岁(按接触有毒有害物质可提前五年)退休年龄,专职人员全部离职,工作任务也园满完成,化工技术服务部正式谢幕。神龙吟乐章收官。

父亲的回忆——80年风云11:神龙吟(涂料所)

1979年4月我调离珊瑚厂,作为一个相对恋旧的人,对待过二十多年的珊瑚厂确实有些留恋也有些无奈。那时原上海化工局科技处管军工的吴树海调到上海涂料研究所当所长,希望找一个搞过科研、又懂得生产的人去当该所扩试车间主任,通过他在部队时战友、我的同事黄志民找到我,我同意了。到岗后发现,它名为扩试车间实为综合车间,规模不大人员不多管的事情却不少,既有涂料化工设施及其操作部门,还有机修、水电及仪表等部门。除负责各科研项目的扩试按排,还要维修校验各实验室日常的机械仪表和水电通风管系。车间成员大多要独挡一面,个个全是能人,所谓庙小妖风大,谁都瞧不起谁,都认为缺了自己不行。所以要摆平这个摊子开始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但进所不到半年我刚理出一点头绪就被调离了,原因是吴的下台(据说与文革纠葛有关)。尽管我对他文革中表现一无所知,还是给当作黑线人物贬了。虽然觉得自己很无辜,但那种纷围下,太太平平干好分配给你的事,不再摊上其它麻烦已算是上上大吉。       

我被派去实验室做项目,先是在水性涂料研究室乳液涂料课题组从事增稠剂项目的研发,项目结束后调至船舶涂料研究室粉末涂料课题组从事流平剂项目的研发。说实在的我从来不是官迷,并不在乎主任的职衔,要不是有曾经热情欢迎过我的领导现今异样的眼光,我倒认为这样安排对我是一种解脱,让我退出讨厌的人事纠葛,反而有一种轻松感。在粉末涂料课题组我曾经调侃说:本组成员个个本事了得,有国之根本、有人中豪杰、有的意志刚强、有的宁先勿后(指组内四个男性成员的姓名正好是张国本、唐人杰、孙志刚、HNX),当然这只是玩笑,组员间并不剑拔弩张,而是各按分工、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在涂料行业我还是新手,且受学历所限 ,加上莫名其妙的黑影隐现,担当不了重要课题的开发,也注定不可能成为所谓的骨干,有时甚至会被某些领导忽视。举一个小小的例子:我离所后不久,正好举办所庆活动,他们不远千里邀请在北京化工部的所友江盘(江泽民的堂妹)参加,我能理解他们功利考量,但很鄙视他们人情冷漠,居然想不起请住同一宿舍的所友(本人)参会。这是事后从原来同事(也是邻居)打听我为什么没参加集会的问讯中得知的。尽管如此,我依旧按照个人做人作事的原则,认认真真去完成本份的工作,还主动去参加我熟悉的其他行业的技术交流活动。在涂料所期间发表过以下文章:

  • 关于瞬间粘合剂的应用和发展 [J] 上海粘接 1980(2)
  • 聚丙烯酸酯胶粘剂 [J] 上海粘接 1981(1)
  • 关于天然粘合剂原料的开发 [C] 全国粘接学术年会1982(西安)
  • 甲基丙烯酸盐水溶液聚合物的合成及其对乳胶漆的增稠作用 [J] 上海涂料 1982(12)
  • 粉末涂料的改性及助剂的应用 [C] 全国第二次粉末涂料学术交流会1984(南宁)
  • [景文合著] 粉末涂料的流平及流平剂研究 [J] 粉末涂料与涂装 1985(4)

在涂料所期间有一件事也需要记载:1980年上海涂料所受上海市经委(技术开发处处长吴广发)、上海市科委(科研处处长吴淳淳)委托调查国内粉末涂料科研、生产及应用市场的状况。涂料所则将此事布置给我们研究室的我和应用试验室吴国林二人。经过我们二人的内查(在本所资料室、上海科技情报所及上海图书馆找资料)外调(走访相关厂商及上海轻工所、上海电动工具研究所等)由我执笔写成文字报送上级。1981年上海市经委决定成立上海粉末涂料涂装技术开发中心,同年上海市经委建议中国化工学会涂料学会在上海设立粉末涂料学组——即后来(1988年)在上海正式改名的中国化工学会粉末涂料涂装专业委员会,至于何时何故去掉粉末二字改称为中国化工学会涂料涂装专业委员会,我就不得而知。对该时专委会工作的是非曲直及后来的变迁也可能有众多评说,而且这些与自己个人的经历并没有太大关系。但作为亲身经历者,我认为起码应该尊重一个历史事实:2011年才是它成立 30 周年纪念。2013年大肆宣扬的“中国粉末涂料与涂装成长30年”不过是现挂靠单位为自己接手十年纪念贴金而已。顺便提一下,2008年他们曾准备庆祝“成立”五周年,遭到我公开反对而作罢。我当时反对的理由就是要“尊重历史”。

父亲的回忆——80年风云10:珊瑚咏

从1958年进入珊瑚厂到2018年终结在南海化学的60年工作期间,我从事和接触的都是高分子化学产品,也可以说它是我后半身事业的交响乐。下面按三个乐章分别阐述:珊瑚咏——神龙吟——南海颂。  

       珊瑚咏

珊瑚厂是我进入高分子化学行业的启蒙,是小分子物质通过化学反应一步步转变成高分子物质实践过程和理论推断的具体体验。珊瑚厂当时的厂长顾强(他也是个转专业军人)是个开拓进取的人,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敢于使用人才,我当时的脱颖而出全靠他的鼓励支持。我当先进、参加新产品试验、能进业余工大都应该都与他有关。
珊瑚厂的全套有机玻璃的生产技术是私营时期由旅日华侨巫万居带入的。因此珊瑚厂技术部门保留了大量日文的技术书藉。我进厂时对日文可说是目不识丁。待到学识提高就有了学习日语读懂这些资料的愿望。正巧当时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展开日语广播讲座,我就通过听广播讲座初步学会日语,并去外文书店补齐了日汉辞典、日语外来语辞典、日本汉字读音辞典等工具书。开始生吞硬剥去读那些留存资料,并查找更多新的资料,还尝试去读懂日文专利说明书。最终达到借助辞典阅读或笔译日文科技书籍的水平。甚至某些化学专业的英语名词我也是通过日语认识的(因为日语的专业外来语几乎百分百是音译的)。
在珊瑚厂我到过很多部门,如技术科、质监科、合成车间、聚合车间、航空有机玻璃车间、502胶车间等。有的当工人、有的当技术人员、有的当负责人。既担任过管理工作、也负责过具体项目的开发。既有顺畅日子、也遭遇过逆境。在不顺心时可能不愉快过,但今天看来不论好坏一切都是有益的生活和生产体验。如在合成车间倒三班恰恰补足了我对有机合成工艺的认识程度。去502车间当小头头,则体验了将实验室中试结果转化为工业规模生产的全过程。虽然文革后期让我到质监科任副职,可能是领导对我的重用,但事实上我对化学分析一向兴趣并不大。尽管如此我当时还是强迫自己去市科协听完全套气相色谱课程,掌握了这一重要的质监手段。而且没有想到的是,三十年后在制订羟烷基酰胺产品标准时它还真起了关键作用。
我参与或主持过珊瑚厂早期有机玻璃的几乎所有新产品研究工作:从最早人民大会堂大厅红五星等装饰材料,到现今已普及全国的有机玻璃兰球板,特厚(>100mm)有机玻璃、珠光有机玻璃、闪光有机玻璃、选波有机玻璃、防辐射有机玻璃及航空有机玻璃等。

  • 我最早发表的专业文章是:我厂有机玻璃预聚合操作中的技术革新 [J] 化学工业 1959(2)
  • 后来又同马炜栋一起发表:珠光塑料的生产方法 [J] 化学世界 1965(3)
  • 其后还有:瞬间粘合剂 [J] 科学普及 1977(5)
  • 我以第二执笔人的身份,参加以下专著的编写:
  • 有机玻璃及同类聚合物 [M]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75
  • 有机玻璃及同类聚合物 [M] 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1979
  • 国外有机玻璃生产技术进展 [M] 上海科技情报研究所 1977
  • 医用高分子 [M] 上海科技文献出版社 1980
  • 粘合剂及其应用 [M] 上海科技文献出版社 1981

在航空有机玻璃车间的去留,曾经是我内心最大的创伤,虽然我从未在公开场合表露过。珊瑚厂的航空有机玻璃从立项、研制、分析到带队去外地学习参观,作为当时唯一技术人员,我曾下过功夫、作过深入研究,后来还发表过文章:国外有机玻璃发展动向 [J] 合成材料 1974(6)、聚甲基丙烯酸甲酯耐光性的改进 [J] 合成材料 1975(4),自认至少是项目骨干之一。然而当正式组建航空有机玻璃车间时,却任命一名新进的大学毕业生作为技术员,将我排除在外而另行安排工作,这使我郁闷好一阵子。虽然没有人向我解释过此事,但我知道就像在洛阳经历过的那样,家庭问题魔障肯定是它的根本原因。
应该承认参加航空有机玻璃的研发对自己业务水平的提高大有裨益。因为当时国内仅有一家正规的生产厂商锦西化工厂(它是苏联援建的156项工程之一),可是产品合格率并不高,国家有意让珊瑚厂也参与试验。经中科院北京化学所、长春光机所等专家的分析测试,土法生产的珊瑚厂提供的样板合格率却高于洋法生产的锦西厂产品,他们认为原因可能与不同生产工艺方法形成的产品分子量分布差异有关。专家的分析方法和手段,及平时的接触交流,对我有很大启发,让我获益匪浅。也引起我更深入研究的兴趣,认为不仅是现有的 2# 航空有机玻璃,随着歼击机飞行速度提高 3# 航空有机玻璃、4# 航空有机玻璃——都将是未来研究的课题。因此我认为中止我参与航空有机玻璃的工作无异于阻断我对有机玻璃的深入研究,内心的失落感难以言表且无处诉说。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逐渐明白过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正是关闭了航空有机玻璃研究的大门,防止走进技术钻研的死胡同,使自己开拓眼界,去探索更多类型聚合物产品的研究方向,获得更大发展的自由空间。我虽然离开航空有机玻璃产品的研究,但其研究方法、手段和经验却仍然留存脑海之中,岂不是更宝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