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旧忆之日语篇·日语与日本文化

    三月中的一天,中心安排晚上去看“文乐”。三隅先生对我与李说,中心要求每个人都去,但司书一则回国准备忙,二则旅行刚回来,她就不要求了。我说我已经看过了,所以不想去。先生听后马上说,不要这么说,就说累了──接着她自己也笑起来,说那是“建前”。
    有些时候,真实想法(“本音/honne”)是不能说的,必须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建前/tatemae”)。

    自己喜欢直来直去。不一定对什么事都发表意见,但只要发表意见,就是有话直说,同意说“好”,不同意说“不”,有疑问说“是吗?” 这种说话方式曾被老师和同学当作反面教材。
    老师教日本人的请假方式,三个步骤:1、有点事;2、理由、原因;3、结果请求。如此需要耐着性子听完,才能知道说话人的目的与意图。某次会话考试,题目正是要求下午的课请假。走进教室,见到会话的广利先生,完全忘记了日本方式,按自己习惯开口就说“请求”。见到广利先生一脸吃惊,不知如何与我进行对话,才想起自己犯了个大错误。

    田中先生说,“不说就领会”是日本的最高境界,所以省略是常事,话说一半,接下来听话人就看着办吧。
    比如想做安排前,先问一下对方是否已有安排。如没什么安排,只须回答两字:“何も……”或“别に……”(别的么……)
    比如问是否愿意一起做什么,不愿意,只须回答:“ちっと……”(有点……),“行きたいですげと……”或“行きたいですが……”(想是想去啊……)
    见不到否定,实际却是否定。

    日本人平时很少用“我”,“我”是当然的存在。要表达自己的意见,我们常说“我觉得……”,“我”是不可缺少的,而日语先表达意见,再加上“……と思う”。打算做什么,我们常说“我想……”,日本人同样先表达打算内容,再加上“……つもりです”。总之不需要出现“我”。
    老师及中心职员常用“こちら”指称本人或本单位,极少听到用“我”或“我们”。
    说得更少的是“你”。记得在《标准日本语》中,妻子呼丈夫时用“你”。如果与对方谈话,提对方时一般不用“你”,而应直接称“XXさん”,如同在讲第三者,这种方式更尊重对方。

    在日本经常听到恭维话,因为日本人有客套的传统,时常难辨真假。
    在中心呆久了,大家都对日本人的言不由衷熟谂于胸:饭菜都“好吃”(何もおいしかった),事情都“有趣”(何もおもしろかった),什么都“开心”(何も樂しかった)。有位对此的总结是一句话:It’s in Japan!
    某次岛田先生上“图书馆事情”课,课前问问各个图书馆实习情况。问到来自缅甸的Aung,他垂头丧气、无精打彩地说,“樂しかったです”,引得大家全笑起来,我不由问他什么事情值得高兴。

    中国古代成语仍是日本文化的一部分。homestay的宽永老先生曾告诉我出自班固的名言“水清ければ鱼栖まず”,汉语就是“水至清则无鱼”(《汉书·东方朔传》)。一度,我把此语当作座右铭。
    在大阪府立大学图书馆大厅中有一座雕塑,名称是四个汉字:“晴耕雨读”。 

(日本旧忆系列最末篇) 

日本旧忆之日语篇·汉字读音不可测

    老师说汉字读音无须教的,自然就会了,在中心的几位中国日语高手也这样说。以我的体会,那正是一种境界,等日语学到了这种境界,那才“自然”就会了。

    每次坐电车(轨道),都很注意报站,对照站名汉字,积累些汉字读音。
    某次坐大巴过一河边,车前见到一碑上书“やまとがわ”,想“やま”是山,难道“がわ”是川的变声?“山和川”?车向前开,回头看碑,上书“大和川”。天知道“大”竟然会与“山”同音,在一般汉字念法中是不标这个音的,只有在“大和”成为词组时才如此发音。
    所以读日语要有全局观,见一字读一字是不行的。

    与homestay的宽永老先生谈到中国的成语“不到长城非好汉”,他说日语的对应语是“日光を见ずに结构と不言”(中国的长城,相当于日本的日光?可惜在东京时没有去附近的日光)。其中的“不言”会读什么呢?原来是按“言不”读的——“言うな/いうなかれ”。
    休息天和邵去和歌山参加“熊野古道参诣”活动,据说熊野古道上有九十九座神社(王子),其中一处名为“不寝王子”。神社早已不在,只有一块牌子,上面标注“不寝”的读音是“寝ず/ねず——也就是“寝不”了。
    估计自古以来对汉诗(中国风格的诗),就是如此按日本语法颠倒着念的。

    日本人名的读音也是很难测的。在筑波大学实习时,看编目员用计算机取作者号,最常见的“田中”之类都有好几个读音,很不可思议。虽然中文汉字也有一字多音,但只是少数,没有日文汉字那么普遍。所以日文书的作者名上常标有读音。
    反之,一样的读音,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汉字。homestay的主人名奈津子,读音为“natsuko”,她说是夏天出生的,原来是“夏子”。也就是说,是先想好夏天生叫natsuko,然后再据此找汉字的。某天她表妹来吃晚饭,她的名字叫亚纪子,读“akiko”(秋子),我就问,是不是秋天出生的?果然如此。
    三隅先生指点的学人名读音的方法是读报纸的讣告,因为那儿的人名通常都是标上读音的。也翻过一阵《朝日新闻》,可惜去世的人不多(罪过罪过),没学到多少。

    我在大阪市立大学学术情报综合中心实习。因为和中心同在大阪府,所以一般称为市立大学(shilitsu daigaku),另外还有大阪府立大学和国立的大阪大学。某次老师简称“市大”(iji dai),一时回不过神来指的是什么,原来“市”在全称时读作shi,在缩称时竟然读作iji。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由此对读会日本汉字彻底丧失信心。

日本旧忆之日语篇·学日语与学普通话

    前面写的都是在日本参观游玩,其实在日本花最多时间的就是学日语。
    平时不用说,上课、作业、写布置的学习日志(周记),几乎每天都弄到半夜。就是周末出去玩,也只不过是一天时间,另外一天常常从早到晚泡在自习室中看日语书、听日语录音、看日语录像。尤其是前半段,开始一二个月努力达到能自如地开口说话,接下来按负责本班的三隅先生的安排准备从B班升A班,不但要加倍努力考出好成绩,还花了不少课外时间自学A班的课。

    中国人学日语,最大的优势就是认汉字,最大的麻烦则是读汉字。
    自己常常是凭感觉乱读一气。刚去时有个N分钟读汉字测试,不知道是我读得太烂还是读得太溜(想不出的就跳过去不读),结果测试老师少给了我一分钟,我自己只顾读,也不知道时间。大概当时是录了音的,过后老师们发现了这个错误,又让我去补读一分钟。后来三隅老师认为我还可教,特别要我提高读汉字能力。

    日语汉字大部分有多个读音,“训读”完全不可预知,但“音读”与汉语读音多少有些关系。
    在中心的自修室看到一套108张汉字发音卡片,在自助复印机上复印下来,查字典给每个汉字标上汉语拼音,然后分别按汉语拼音的声母、韵母重新排列卡片,试图总结出日本汉字的音读与汉语拼音之间的关系,以提高读汉字的水平。
    关系自然是有的,可惜并不总是一一对应的。最后做成一个表格,作为“研究成果”发给中国同学们参考。还一度打算作为最终研修报告的主题,可惜因主管老师希望我写图书馆方面的内容而作罢。

    日本汉字音读与汉语拼音对照中特别重要的发现是,可以通过日语学普通话。
    南方很多地方的人学普通话的难点之一是不知道后鼻音,如 an/ang, in/ing, en/eng 不分。如果你懂日语,则可以减少困难。普通话的 an/in/en 在日语中也常读 an/in/en,但普通话的 ang/ing/eng 在日语中常读作ya/yu/yo,或者读作双元音(+ぁぃぅぇぉ)。比如金/银日语读kin/gin,圆日语读en,那么汉语拼音是没有后鼻音的;而东京、京都的“京”日语读kyo,先生的“生”日语读sei,那么汉语拼音是有后鼻音的;如此等等。
    可惜同班的中国人只有我是南方人,他们都没有体会。我想日本人学汉语拼音,或许比中国南方人学得还好。
    现在,还时常用某些字的日语音读来确定汉语拼音有没有后鼻音。